近幾個月看了三部台灣電影,內容都與「犯罪」有關,先是曾英庭執導,曾英庭、楊貽茜、林品君、許世輝共同編劇的《查無此心》,再是黃精甫編劇執導的《周處除三害》(黃精甫來自香港,不過本片主要演員大多是台灣演員,出品公司也在台灣),最後是宋欣穎編劇執導的《惡女》。
過去幾年看過幾部與犯罪有關的台灣電影,印象中拍攝的技術層面都相當好,演員表現也不錯,常常還會讓俺生出「原來某某某這麼會演啊,應該再多看一點國內影視作品才對」的自我檢討;不過除了《目擊者》之外的幾部,劇情都有頗明顯的瑕疵,故事主題有時也沒照顧好(或者是俺眼拙,看不出有什麼主題)。
有角色、有情節,有場景,對閱聽者而言,看起來就會是個「故事」;有些故事沒有主題也能讓人看得很愉快,尤其是特定類型的故事,角色、情節和場景設計得好、掌握敘事節奏流暢地進行,就有機會讓閱聽者獲得滿足。不過俺偏好有主題的故事,主題會讓角色設定、情節轉折甚至場景安排都有意義,透過角色們的經歷讓閱聽者思考那個主題的種種面向,把故事變成一個完整的嵌合體,每件事都相互影響,都會指向主題。
在創作過程中,有時主題是先想好的,一切依此開展,有時會是寫到一半才發現的,可以據以修改已經寫好的部分、發展後續未寫的部分;在作品(無論是小說、漫畫、動畫、戲劇或影視)發表之前,怎麼做都沒問題,重點是創作者得知道故事裡要放進一個核心主題。倘若沒思索這事,故事還是可能完成,技巧夠的話看起來一切還是很緊湊,技巧不佳的話看起來就會很鬆散,像是一部塞滿特效的電影,有再華麗的特效再宏大的爆炸,都還是一個無聊的故事。
最近看的這三部台灣電影,拍攝的技術和演員的表現都有一定的水準,劇情瑕疵雖仍時常出現(有的頗為明顯),不過令人開心的是其中有兩部片主題掌握得不錯。
(這三部片裡有些段落會讓人覺得演員的表演不很合適,不過細想這問題與劇情的關聯較大,也就是編劇或導演認為這裡應當這樣呈現,而不全然是演技問題。)
看得最開心的是《周處除三害》,原因來自這部電影的表現方式完全理直氣壯(有時讓人生出某種「Cult」感),應該發生在現實的情節因此變得不大現實,或者該說是進入了一個屬於這個故事的現實,某些不合理的設計、某些無法連貫的節奏,全成為這個「故事現實」的一部分。
反過來說,要不是有那種理直氣壯的表現方式,光看故事,《周處除三害》的斷裂感(包括情節和角色)會變得很明顯,而且沒有能夠貫串一切的主題。
相對而言,《查無此心》和《惡女》的主題面向及層次就豐富許多
《查無此心》中偵辦連續殺人案的女警吳潔(張鈞甯飾)個人情緒問題、被捲入案件的非法移工仲介林佑生(阮經天飾)最近遭遇、凶手的行凶動機,以及凶手處理屍體的方法甚至尋找殺戮目標的方式,都與主題相關。這個主題乍看似乎是「愛」,但精準點說應該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因此移工的處境、角色的關係,也都纏繞在主題上頭,形成不同面貌。
俺看的那場《查無此心》有映後訪談,曾英庭提到他要寫一個「死掉的人救了想死的人」的故事,俺覺得這個想法表面上看起來形塑了開場情節,但實際上形塑了整個故事的主題。
《惡女》的故事主軸是在探究何秀蘭(林美秀飾)是否為了金錢殺害多名男友,也就是這個角色是不是「惡女」,但真正的主題更複雜一點──無業但富有的何秀蘭與事業有成的主播黃立美(邵雨薇飾)相互對照,探討何者為「惡」,再擴大到父權社會中,女性的標準會被如何判定,女性又如何面對這樣的判準。
也就是說,《惡女》的主題是女性的價值判準在父權體系裡如何被扭曲,「好」與「惡」如何因男性視角而浮動;觀眾甚至看不見明顯的「壓迫」(例如性方面的侵犯或職場上的權勢不平等),那些扭曲更隱微也更日常,就出現在言語和互動當中。從這個層面來看,《惡女》是三部電影裡最能準確掌握主題的作品。
以電影而言,最終成品有情節瑕疵不見得是編劇沒寫好,因為製程複雜,拍攝過程中可能就有修改,而觀眾們在戲院看見的影像也可能已經經過非常多次的重新剪輯、因為種種考量而增刪內容;不過看到主題聚焦的故事都是可喜的,這代表在經過更多練習之後,會出現品質越來越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