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作的趣味,新作的思考,伊坂幸太郎的《白兔》

Wolf Hsu
Nov 2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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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s://jenikirbyhistory.getarchive.net/amp/media/johann-bayer-lepus-a90bc7

因為讀了《白兔》(ホワイトラビット),所以回頭讀了《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アヒルと鴨のコインロッカー)和《LUSH LIFE》(ラッシュライフ)。

這三本書都是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的長篇小說,以在日本出版的順序來說,《LUSH LIFE》最早,2002年,是伊坂的第二本長篇小說;《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2003年,《白兔》隔得較久,2017年。俺2023年讀《白兔》,而前兩本初讀的時間都在2010年之前,閱讀的間隔比伊坂的創作間隔還長。

對讀者而言,沒讀過的書都算新書,比較閱讀時間與創作時間的間隔沒什麼意義;會特別計算這事,是因為伊坂算是俺長期關注的作者(雖然他在台灣出版的作品俺應該沒有讀全,但已讀過大部分,有時還會因故回頭讀他的舊作),台灣也一直有伊坂的新譯作上市,所以一路讀下來,很容易感受到伊坂在創作當中的某些變化。而《白兔》初讀的感覺不像近年的作品,反倒比較像他新世紀初的那些創作。

倘若是個持續發表作品的創作者,就可能從作品裡看出變化──這些變化不只有技術問題(理論上應該越來越純熟,不過也有例外),還有更內裡更本質的東西,可能是因為創作者的生活狀況改變、所處環境改變、國際關係改變,或者更直接的是作者對某些議題的立場改變。

伊坂早年的作品大多有種質樸的信念──作品情節並不「質樸」,有時還挺繁複,這「質樸」指的是那些作品當中有種清楚簡單的善惡觀念,以及「對的事」,或說「正義」應當如何執行或伸張的看法,而這些觀念和看法並不完全符合現實的法律規範。這類質樸的信念假如處理不好,容易讓讀者覺得太過簡白或一廂情願,不過伊坂大多都會用相當討喜的角色、對白和情節包裝,整個故事的基調光明溫暖,讀起來一直是很愉快的(可能也因如此,當年台灣出版社給了伊坂一個「愛與和平好青年」的封號)。

想重讀早年的伊坂作品時俺除了《LUSH LIFE》和《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之外,還買了《重力小丑》(重力ピエロ),這三個故事都是當年相當喜歡的小說。先讀的是《LUSH LIFE》,原因之一是這個故事裡有個角色在《白兔》當中也出現了,不過主因是這故事多線進行,角色很多,各線結合的方式很有趣,據聞伊坂曾說「我以為不要寫這麼複雜的故事了」,所以才想先複習它。

《LUSH LIFE》由財大氣粗的畫廊老闆及畫家、被裁員的上班族和一條狗、一對外遇情侶、新興宗教團體成員以及一個職業小偷等等看起來互不相關角色構成,每組角色發展的故事線乍看也沒有關聯,但會在結局之前開始巧妙地彼此串接。很難簡單說明這個故事在講什麼(這表示對出版社而言,這書的簡介非常難寫),不過不設立場地進入故事,會相當歡快地讀到結束。

《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則以一個大學新生搬進大學所在城鎮的公寓講起,搬進新居的第一天,新生就遇到「隔壁鄰居邀他去書店搶日文辭典《廣辭苑》」的怪事;接著時序回到兩年前,講述在寵物店工作的女主角與男友,以及女主角不請自來的花花公子前男友,三個角色和一夥殘殺動物為樂的小集團周旋。

這兩個故事完全不同,不過連著讀下來,會發現伊坂在兩個故事裡用了些類似的手法,因為各種手法使用的比例不同,在故事裡發生的作用也不同。發現這事,也就明白俺覺得《白兔》像早期作品的原因──《白兔》當中,也用不同方式使用過類似的手法。

從某個角度看,《白兔》類似《LUSH LIFE》,故事多線進行;不同的是,《白兔》有個主要事件──在綁架勒贖集團工作的成員,因為集團顧問捲款潛逃,結果該成員的妻子反被綁架集團控制,集團首腦要求該成員在時限內找到逃走的集團顧問。該成員在追蹤過程中進入一戶民宅,綁架屋內的人,結果被警察包圍,困在屋裡,媒體也到了,而時限步步逼近──多線進行的故事大抵纏繞在這個主要事件上頭,在這種情況下,照說伊坂無法使用兩部舊作裡的手法,不過他還是十分巧妙地應用那些手法創造驚奇。

換個角度看,《白兔》仍能讀出伊坂在十多年之後的某些變化──不只是技法更純熟而已。《白兔》裡的善惡正邪不若《魔王》、《摩登時代》(モダンタイムス)或《Golden Slumbers:宅配男與披頭四搖籃曲》(ゴールデンスランバー)那麼貼近現實,不過也沒有兩部舊作那樣簡單,彷彿伊坂試圖找一個更合適的平衡點;此外,這部作品有時會出現「作者本人現身討論作品」的後設橋段,一方面讓敘事充滿不同趣味,一方面也讓讀者跨出作品中「虛構的現實」,出現「審視故事」的視點。

伊坂一直認為自己寫的是「娛樂」小說,閱讀他的作品也的確一向很開心,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的作品膚淺。一如製作精良的好萊塢電影,在提供聲光效果的同時,也能在劇情裡包裹深刻主題。《白兔》裡那個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古怪的綁架談判事件,內裡的核心主題,奇妙地與「家庭」有關。

唔。這或許也反應了伊坂個人的生活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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