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比預期好看。一方面約莫是俺因為預告片而有了錯誤的預期,另一方面是《少年》在有限的拍攝條件下,做了一些相當聰明的安排。
某方面說來,《少年》不是一部談「反送中」的電影──故事背景雖然發生在2019年7月下旬香港「反送中」運動期間,但主線是一群人想在有限的時間裡設法找到一名企圖自殺的少女、阻止她的自戕;另一方面說來,《少年》的確是一部「反送中」電影,因為除了故事背景,角色設定、團隊組成、情節推進及整個故事包裹的主題,都與該運動息息相關或相互呼應。
電影以幾段手機自拍影片開場,影片中是綽號「YY」的少女黎家欣(余子穎飾)及好友何子悅(李珮怡飾)進行例如夾娃娃之類活動、看來無憂無慮的青春日常。接著,2019年6月分因香港政府試圖強行通過《逃犯條例修訂草案》而爆發的「反送中」運動開始,7月21日的抗議遊行後發生「元朗黑夜」事件──港警與黑道串通,放任黑道暴力攻擊抗議民眾──導致後續示威者與警方衝突加劇。鏡頭轉到7月23日凌晨的警署,YY和何子悅與數名抗議青年被關在拘留室,獲釋之後,何子悅被父親接走,獨留YY在黑夜的街上。幾天後(按時序及對白推算,應該是7月28日),何子悅同YY提及父親打算將自己送出國唸書,並勸告YY不要繼續無用的抗爭。當天稍晚,幾名示威青年準備到遮打廣場增援時,其中的阿南(孫君陶飾)突然收到YY的訊息,感謝他先前送的糖之後便說了「拜拜」;阿南查覺YY可能萌生死意,聯絡上社工阿包(彭珮嵐飾),阿包憑先前經驗做出判斷及指揮,阿南及數名夥伴開始時而分組時而會合,全力尋找YY。
尋人行動理應是整部電影最主要的情節,不過這群人並沒有衛星定位之類高科技輔助,只能先從YY的住處周圍開始,拿著存有YY照片的手機逢人便問,此外就是把尋人一事透過網路散播,冀望某個網友曾在某處瞥見YY的身影──倘若只拍這些,主要情節會變得相當無趣,因為大多數詢問都沒有結果,也必須沒有結果;要是讓每個獲得資訊的轉折連得太近,又會顯得過度巧合、十分古怪。
身兼編導二職的任俠處理這個問題的手法,是一方面插敘各個主要角色的背景,另一方面順敘各組人馬尋人時的遭遇及主要角色之間的互動關係。前述的聰明安排,大多出現在這些部分。
搜尋YY的主要角色們包括兩名勇武派、兩名後勤、一名哨兵、一名車手和一名社工,全都算是投身運動的抗議份子,但每個角色的背景都不相同,參與運動除了反對政策之外,還各有不同原因。故事裡可以看到因父親認同中國政府的富裕而與之爭吵的青年,也能看到尋人時不忘打手機叮囑父親照料自己的社工,可以看到父母都是警察所以抗爭心情複雜的男孩,也能看到出國當交換學生之前因不放心男友而一起上街的女孩。
透過尋人時的遭遇,任俠展現了「反送中」運動期間香港居民的各種反應。故事裡可以看到對贊同政府認為應該嚴懲抗議分子的市民,也可以看到認同但不希望他們犯法撬下行道磚、或拿著手機一起尋人的阿伯大嬸,可以看到對人命漠不關心的樓管人員,也可以看到在網路群組裡得到訊息後熱心協助的重機騎士。主要角色之間也能看到青少年的頑皮、徨惑,情侶之間的磨擦與體諒、友伴之間的互助與衝突。
這些橋段都不長,有時只有幾句台詞,不過台詞裡幾乎都提供了足夠的資訊,有時補足角色的背景與行動動機,有時解釋了他們面對某些情況時出現的反應。到了結尾之前,阿南揭露他想拯救YY的真正理由時,簡單但漂亮地扣接了電影開頭的劇情,也扣住整個故事的主題。
是故,這些安排相當聰明。《少年》的製作預算大約只有港幣六十萬,拍攝期間又遇上部分演員辭演、武漢肺炎疫情、國安法通過等等現實阻礙,中斷拍攝之後再度設法用接近打游擊的方式繼續,在這種情況下,許多幕戲勢必無法用更多時間、更多場景去承載。但拍出來的部分很到位,用對白交代的也沒浪費文字,一面推進情節一面提供資訊,組合起來的故事就恰到好處。
嚴格說起來這個故事還是有一處安排俺不是很滿意,不過整體而言瑕不掩瑜,尤其因為主題扣得漂亮,電影於是十分完整。
「陪伴」與「堅持」是拯救的關鍵,無論拯救的是一個人,還是一個理念。《少年》展現了這個主題,拍攝《少年》的過程亦然。在香港、甚或世界目前的狀態裡,這樣的故事,特別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