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碧眼金髮，些許鬍渣，頭戴鴨舌帽，頸繫絲巾，手提包佔據身旁座位。
電影還沒開演，但室內不算明亮。他翻著一本外文讀物，時而抬頭時而垂首。
看起來好假；我想。我和女友站在他那排座位的旁邊，女友戳戳我的腰。
我走向他，道，「先生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位子。」
他冷哼一聲，「在法國的電影院，才沒有什麼對號入座的規矩。」
我還想開口，他擺擺手，挪開手提包，坐到原來手提包佔據的座位。
「別和外國朋友計較，這樣我多沒面子。」女友走來，把我拉開。
我不大高興，女友拍拍我的手臂，先坐了下來，把我和他隔開。
上回有個滿臉痘疤的學生誤坐我們的座位，女友開罵的音量幾乎震破我的耳膜。
幸好這回戲院裡很空。
我環顧四周，除了我們三個，只有後面幾排還坐了另一名觀眾。
燈光暗下。
電影才開始五分鐘，我就明白為什麼觀眾會這麼少：這戲太無聊了。
女友老挑這種電影。但我知道，女友其實也看不懂。
只是拍下電影票上傳臉書後獲得讚嘆回應的感覺，讓女友上癮。
我瞇起眼睛。矇矓間，聽見女友細聲細氣地向他道歉。
有什麼好道歉的？這裡又不是法國。在法國看電影真的不劃位嗎？莫名其妙。
清潔人員把我叫醒時，我發現電影不知什麼時候結束了，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我走出電影院，在街上繞了幾圈，找不到女友的蹤影，女友也沒接手機。
這事終於發生了。我其實並不意外。
女友總嫌味道普通的那家小吃店就在附近。女友不在，我正好去填飽肚子。
雖然味道普通，但我轉過街角，卻在店外看到長長的排隊人龍。
我走過人龍，打算換個地方，意外瞥見女友和他站在隊伍的最後面談笑。
「網路上說這家店很好吃。」低頭經過他們身旁時，我聽見他這麼說。
「好期待喔。」女友笑著回答，沒發現我。
我走了幾步，忽然有個聲音在我身後道，「你就這樣走了？」
回頭一看，是個女孩。我眨眨眼，想起女孩是方才電影院裡的第四名觀眾。
「他是我男友，」女孩道，「我早就聽說他很不檢點，所以跟出門看看。」
「法國男人都這樣？」我問。
「啊？喔；」女孩搖搖頭，「其實他在這城出生，根本沒去過法國。」
「哦？」我有點訝異，「看他這樣，妳不生氣？」
女孩想了想，反問，「看她這樣，你不生氣？」
「其實這事遲早會發生，」我聳聳肩，「不值得生氣。」
「對呀；」女孩笑了，「我也這麼想。」
我也笑了，「要一起吃飯嗎？我知道一家好吃又安靜的館子。」
「好，但……」女孩頓了一下，「我要告訴你實話：我是男的。」
「真的嗎？」我睜大眼睛，「那太好了。」
（原收錄於一人出版《風格練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