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眠艙把她喚醒，她知道輪班的時間到了。
星際航程漫長，雖然星艦主控電腦的人工智慧會負責照看從航線修訂到星艦成員生理指數等等大小細節，但主要成員還是得定時離開休眠艙輪職，一方面讓身體肌肉在仿重力環境下實際運動，一方面檢查數值，必要時處理意外狀況，沒法子像那些移民乘客一樣，安穩地在休眠艙裡一路睡到目標行星。
她走到艦橋，看見已經有人坐在中控面板前面，心忖輪班的搭檔已經到了；踏進艦橋，看清那人，她皺皺眉，停下腳步。
好久不見；他對她點點頭，笑容看起來和當年一模一樣。
進入休眠艙前她檢查過班表，很確定他不是她的搭檔──他根本不在主要成員名單當中，不可能出現在這艘星艦上頭，除非……
你混在移民乘客裡？她問：為什麼？
乘客？不是；他搖搖頭，指向航線圖上的一塊區域：我是這艘船在火星基地補給時上船的，電腦評估航線行經這裡時可能遇上狀況，臨時派我來支援。
火星基地補給的確是預定行程，那時她已經進入休眠艙了──他的話聽來合理，但她不相信：那塊星域還很遠，如果你是為了支援那段航程上船的，現在這裡做什麼？你動了班表？用了什麼了不起的人脈？
班表是電腦排的，我得值兩班，我是臨時被找來的，不知道妳在船上，而我覺得和誰輪班都無所謂；他的笑裡摻了抱歉：如果我先看過班表、真的動用關係去改班表，就會避開妳，我知道妳不想見我。
她沒說話。班表是人工智慧經過審慎評估後做的選擇，要更動得透過高層，他在業界的名聲響亮，替不少高層解決過航行裡遇上的問題，真要做這事不難，所以她才這麼推測。
話說回來，她知道他說的沒錯。當年她離開他、單方面斷了連繫之後，有段時間很擔心他會試圖找她──這對他而言相當容易。但他並沒有這麼做。有時她認為是他有了新對象、對她失了興趣，有時她認為是他在生她的氣，有時她會煩惱他如果真的出現自己會不知如何自處，有時她會慶幸他毫無音訊。
可是原因或許非常簡單。他一向很體貼。只是她那時沒想過這點。而現在她指控他是為了見她才用了種種手段出現在這裡，反倒會讓他覺得她可能一直認為他還記掛著她──想到這層，她驚覺自己做了很糟的反應。
那麼不想見到我，我把臉蒙起來好了；他舉手遮臉：別光站著，我們還有很多工作得做。
別鬧了；她放鬆了點，走到中控面板的另一端查看數據，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
不大對勁；他放下手，凝視螢幕：有顆恆星塌陷。
什麼？她剛轉頭，身前的螢幕瞬間快速吐出大量資訊。
麻煩來了；他的聲音：附近幾顆行星都會被影響，我們一定會被波及，來不及躲開，我先盡可能繞開航線，請妳幫忙設定脈衝護網。
接下來一段時間她幾乎沒有停止動作。各種狀況來得又猛又急，艦橋所有系統似乎都在同時運作，幸好他的指令清楚明快，她的技術也純熟精良，星艦有驚無險地穿出危險星域。
你處理的每次狀況都這麼誇張？她吁出長長的一口氣，同時想到自己當年決定離開，就是因為覺得他不可能每回都全身而退，和他在一起沒有未來。
這回是麻煩大集合，我也沒遇過幾次；他看看她，聳聳肩，咧嘴一笑：現在妳也知道該怎麼應付了。
啊？她眨眨眼，發現自己瞪著休眠艙的艙蓋。艙蓋旁的顯示幕告訴她：輪班的時間到了。
她明白了。剛才自己經歷的，是休眠時期的學習系統。人工智慧有一套災難演練模組，會在休眠時在大腦中進行虛擬實境教學，恍如夢境。學習系統使用他的外貌，肯定是因為他的經驗最豐富。
走到艦橋，她看見搭檔已經坐在中控面板前方，是她的男友，不是他。這是現實，不是虛擬實境。
嗨；男友向她打招呼，笑道：剛剛才在學習系統裡看到妳，馬上又和妳一起值班，好像我根本沒進過休眠艙。
看到我？她沒聽懂：學習系統？
那個虛擬實境教學呀；男友道：在系統裡妳是我的搭檔。
我？她還是不懂：為什麼是我？
當然是妳呀；男友道：因為學習系統會把每個人腦中最信任的對象外貌編碼成為虛擬實境裡的搭檔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