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的好點子──關於《野獸該死》及《幻影女子》

Wolf Hsu
Dec 8, 2020
(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photos/pSJMUniM4G4

※本文涉及小說《野獸該死》及《幻影女子》情節,請自行斟酌閱讀

讀《野獸該死》(The Beast Must Die)的樂趣,和讀《幻影女子》(Phantom Lady)有點類似。

這兩本書都是推理小說,都有死者,都有看起來應該就是凶手的嫌犯,而兩名嫌犯也都找人協助洗刷自己的罪名、找出真凶;但這兩本書類似的閱讀樂趣,並不是這些相似之處──這類設計在推理小說當中並不罕見──而在這兩本書在案件的設計上,都有相當有趣精采的點子。

《野獸該死》發表於1938年,作者是尼可拉斯‧布雷克(Nicholas Blake)──這名字其實是個筆名,他的本名叫塞西爾.戴─路易斯(Cecil Day-Lewis),是個得獎詩人、散文作家、小說家,同時也是譯者;戴─路易斯有些小說會用本名發表,在寫推理小說時,才會化身成布雷克。

一名推理小說家的兒子被車撞死,肇事車主逃逸無蹤,小說家傷心欲絕,決定自己找出凶手、替兒子報仇。小說家在日記裡寫下自己的偵查經過,以及如何接近凶嫌、將其殺害的計劃;未料意外出現,小說家沒能完成計劃,正在自艾自憐之際,卻聽到凶嫌死亡的消息。這對小說家而言並非天理昭彰的好事,因為那本日記等於是他的殺人自白;為求自救,小說家找來偵探夫婦協助,而當地警方也同步展開偵查──這是《野獸該死》的故事大要。

《幻影女子》發表於1942年,作者叫William Irish──這也是個筆名,他的本名叫康乃爾‧伍立奇(Cornell Woolrich),從1926年就開始用本名發表小說作品,1941年開始交替使用兩個名字創作,《幻影女子》是他用這個筆名發表的第二本小說。

一名男子與妻子爭吵之後憤而離家,到街上亂晃,在一家酒吧裡邂逅一名女子;女子戴著一頂非常惹人注目的帽子,近乎突兀,但也引起男子的注意。男子手中有兩張戲票,本來打算與妻子一起觀賞,既然吵架了,男子乾脆向女子搭訕,邀約看戲。女子應允,兩人共度了愉快的夜晚之後,男子返家,發現妻子已經變成屍體。男子成了凶嫌,但表示自己有不在場證明,怪的是當晚他與女子造訪的每個地點都有人見過他,可是沒人記得準確的時刻,而且,每個證人都不記得他身旁有另一名女子,最後連男子自己都懷疑起來:難道自己真的殺了妻子、又虛構出一個不存在的人物?這是《幻影女子》的故事大要。

這兩部小說問世時間距今都已超過3/4個世紀,布雷克是愛爾蘭人,伍立奇是美國人,當時美國已經出現強調犯罪動機、反應社會現況的推理子類型「冷硬派」(Hardboiled),不過這兩本小說仍然算是古典推理作品,重點在解謎;但這兩部小說的謎團設計方式,又和大多數古典推理不大一樣。

《野獸該死》比較類似刻板印象裡的古典推理,雖然沒有密閉的犯罪現場,但有特定的嫌犯──偵探和警方介入調查之後,發現除了小說家之外,死者身旁的其他人幾乎都有或大或小的殺人動機,也都有下手機會。《幻影女子》的嫌犯相對很少,它的麻煩在於所有證人的證詞都與男子不符,暫且不論真凶是誰,男子要自證清白,就必須解決這個問題;更好的狀況則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就能順便查出真凶是誰。

這兩部小說的謀殺方式都很直接,沒有用上精巧的機關或故布疑陣的詭計,也都沒連續出現死者──在黃金時代之後的古典推理當中,出現複數死者十分常見,除了增加懸疑氣氛、緊抓讀者經歷整個故事之外,偵探也可以從不同死者的狀況與死亡現場留下的線索,拼湊出完整堅實的理論,指出真凶。如此一來,這兩部小說似乎較多數古典推理來得「單純」,而為了要讓讀者有耐心讀完整個故事,兩名作者做了不同設計。

《野獸該死》大概可以分為三個部分,首先是小說家的日記,讓讀者知道他的復仇動機、尋凶過程及計劃;再來是以第三人稱敘述原想執行計劃但沒能成功的經過,最後才是偵探受託前來與警方分頭辦案的過程──有趣的是,破案關鍵其實在前頭就埋了一個隱微的伏筆。

《幻影女子》則從「刑前第150天」開始敘述,從標題便暗示某人將被處刑,沒讀多久,讀者就會知道這個面臨死刑的人就是被控殺妻的男子,「刑前第150天」是他出門遇見謎樣女子、妻子在家遇害的日子。隨著數字減少,男子經過調查、審判,犯行越來越確實,他的張皇和疑惑也越來越深;最後找來協助的幫手,則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查出真相。

以現在的創作角度來看,這兩個故事的某些部分都得修改,例如日記可能就是現在不大適合使用的道具,證詞不一的狀況可能也要處理得更複雜一點;某些架構或許可以再調整,讓閱讀節奏顯得更緊張也更有趣──將近百年前寫的故事,進行步調放到現代都顯得較慢。

但話說回來,「握有明確犯罪計劃的人沒能成功執行、但目標卻死了」以及「當事人認為自己做了某些事,但其他相關人證全都否定」的設計,現在看起來仍然相當有意思。倘若把這兩個設計當做原型、略做修改,場景改到現在(甚至某個虛構的時空),仍能寫出有趣的故事。

這兩部作品先前都沒有繁體譯本,雖說步調略緩,但一般讀者也可以讀出趣味,而身為創作者,在老故事裡讀到好點子,都是重要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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