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當年沒把《灌籃高手》(SLAM DUNK)漫畫全套讀完。俺熟悉許多出自這部作品的經典畫面和對白,俺知道漫畫版的故事結束在一個讀者有點錯愕的時點,不過這些就算沒把漫畫讀完也很容易知道,畢竟這部漫畫當年受歡迎的程度絕對不亞於今日那些「現象級」作品;俺也認得大多數主要角色,尤其是主角所屬隊伍的主要球員,包括他們的特色和專長,因為俺雖然沒讀完全套,但也看了一半左右(大約十五、六集),所以與主角同屬一隊的主要角色們都已經登場。
沒看完的原因與漫畫內容沒啥關係,與俺當時的狀態比較有關。至於同樣很轟動的動畫,俺看過的時間加一加大概不滿一集長度,這除了個人狀態之外還有個更現實的理由──那時俺沒電視可看。
總而言之,對許多與俺同輩(甚至再年輕一點)的人而言,《灌籃高手》是與熱血青春的回憶相互連結、有特殊感情的作品,但對俺而言並沒有這層意義。俺很喜歡作者井上雄彥後來的《浪人劍客》(バガボンド)和《REAL》,這兩部作品都尚未完結(也不知道能不能完結),但對角色內裡的探索和畫技與分鏡的嘗試都相當驚人,不過俺也沒有因此想要回去重讀《灌籃高手》。
是故,《灌籃高手》劇場版《THE FIRST SLAM DUNK》上映前雖然聽到消息、也看了預告,不過進戲院的動力不大──俺一直到聽說劇場版的敘事視角從宮城良田(宮城リョータ)一角出發,才真的好奇起來。
漫畫《灌籃高手》的故事以主角櫻木花道(桜木花道)國中時期第五十次告白遭拒開場,帶著十足的青春喜劇笑鬧風格。該名女同學表示自己「喜歡籃球部的小田同學」,於是櫻木憎惡籃球,但進入湘北高中之後,卻因自己暗戀的赤木晴子熱愛籃球、認為「運動員最帥了」,因而以超級門外漢的姿態加入湘北高中籃球隊。《灌籃高手》的情節依附著櫻木從基本開始練球、學習規則,湘北開始與其他高中比賽進行,採取的是個相當傳統的策略──主角從零開始鍛煉某種技能、練習互助、與強敵對抗並且成長;雖然也會有些篇幅記述其他角色的背景故事,但主線會聚焦在主角身上。
宮城是漫畫連載一段時間之後才出現的角色,劇情交待他因為和另一個角色三井壽(三井寿)互毆而受傷住院,休養半年才歸隊。宮城和三井的那段過節重點在三井身上──三井會找宮城麻煩、離開球隊和回歸球隊,主要的因素都與球隊的安西教練有關;三井和宮城打架,其實是為了創造讓三井回歸的契機,以推動情節的功能而言,宮城在這個橋段處於協助地位。宮城出場之後,本來與櫻木互看不順眼,後來因為兩人發現彼此都是身陷單戀的苦澀(?)少男,結果成了朋友;這個橋段增加了一些宮城的個性特色,不過也不算多。宮城不高(168公分)、擔任後衛,出場之後每回比賽都先發上陣,是主要先發球員中最穩定的角色,只是相較之下,也是最少談到背景設定的角色。
大多數動漫作品的劇場版,無論是取自原作的某個篇章還是新編故事,除了新登場的角色之外,都不會再花篇幅介紹原來的固定角色,直接以「觀眾都知道這些固定角色的各自來歷與彼此關係」的狀況講述故事。《THE FIRST SLAM DUNK》也取自原作篇章(以漫畫最後與山王高工的比賽為主),也沒花篇幅介紹大多數固定角色,但因為原作者井上雄彥也擔任劇場版的腳本及監督,他把宮城變成主角,就讓敘事出現了有趣的變化。
首先,井上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描述宮城──他的家庭、他的成長、他面對的人生打擊,以及籃球對他的意義。對《灌籃高手》原來的讀者而言,可以更加深入地認識與理解宮城,對完全不熟悉原作的觀眾而言,井上在比賽過程裡不斷地插敘宮城的過往,將《THE FIRST SLAM DUNK》本身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只是主角換了人。
不介紹固定角色,對完全不熟悉原作的觀眾而言當然會有些問題,例如可能不明白櫻木的個性、櫻木與流川楓為何不和、三井壽的體力為何明顯比其他隊員差,或者隊長赤木剛憲的求勝執著以及因此而起的心魔;但是在以宮城為主的故事裡,這些角色的情況可以單純視為配角設定,不用特別解釋,而對《灌籃高手》原來的讀者而言,這些本來就不需要解釋,他們都懂。
再者,井上在宮城的故事上頭發揮了他後續創作《浪人劍客》和《REAL》時累積的經驗:宮城的成長過程裡有些灰暗時刻,井上處理得相當克制,但情緒表現得恰到好處;宮城與家人之間那些意在言外的互動,掌握得也很有技巧。這些手法讓本來可能變得很濫情狗血的成分變得令人真心感動,也讓這個身高不具優勢(宮城和其他四個隊員都有十公分以上的身高差距)的角色堅持打籃球、總在賽事中盡力表現從容的原因,出現了真實的重量。
除了故事之外,《THE FIRST SLAM DUNK》的畫面表現十分優秀。井上使用了motion capture及2D/3D結合的技術來製作動態場面,這在預告裡就能看到,不過當時俺只覺得新鮮,不覺得用這種方式來製作動畫一定比較好──或者說,倘若劇場版的賣點只有這個,那麼也就只是將原有劇情重述一次,對故事本身來講沒有什麼不同。不過井上除了將「新故事」結合原有劇情之外,也完全利用了動畫的優點──以motion capture輔助的角色動作流暢,雖然擬真但也沒失去漫畫的趣味,2D/3D結合的技術展現極佳的速度感和空間感,同時保留了井上俐落的線條;某些關鍵時刻,井上會用不同角度重現同一組角色的動作,而在另一些時刻,井上又會選擇類似漫畫畫格的方式在大銀幕上呈現不同角色的瞬間反應,藉以控制敘事節奏。
《THE FIRST SLAM DUNK》是相當成功的劇場版動畫嘗試,井上找到了一個別具意義的角度敘述故事,在運鏡與節奏上也展現了高超的技巧。俺無法確定對完全不熟悉原作的觀眾而言,會不會覺得某些角色的互動或者反應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但俺相信他們都會被宮城的故事觸動;這個故事會讓人相信,生命裡有某種與自己緊緊相繫、值得為之奉獻的純粹物事,連結記憶、家庭、友情與未來。而改動主角的做法也不會讓《灌籃高手》原來的讀者失望,因為宮城一角變得更立體、更有深度,而且所有角色都在大銀幕上用又美好又震撼的姿態動了起來,一起重現了漫畫裡一場充滿張力的經典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