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該怎麼使用它,或該怎麼防備它。《後臉書時代》

Wolf Hsu
Jul 12,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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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photos/tRL_Rkh6D8o

最近俺覺得臉書動態牆呈現的訊息已經莫名其妙到一個新境界,所以俺幾乎不大管動態牆上有什麼東西了──俺明白動態牆上的東西是演算法根據俺在臉書上的行動計算出來的,但這不表示演算法絕對明白俺現在想看什麼;俺明白因為演算法的緣故,動態牆上的東西無論是朋友的發言、粉絲團貼文還是廣告,俺都會有點興趣,但這不表示俺一定得把時間耗在一直捲動螢幕上頭。於是俺現在上臉書大多時候做的事情,是直接到幾個朋友的頁面、粉絲頁或社團看看──想想,這幾乎與上個世紀末九零年代俺使用網際網路的情況差不多。那時沒有經演算法操控的社群平台會把看都看不完的資訊直接送到俺眼前(那時連Google都還沒出現),俺用又慢又貴的撥接方式上網胡逛,看到有趣的網站就記下來,定期回來瞧瞧。

倒不是說俺認為當年那種使用網際網路的方式比較好,也不是說俺現在使用臉書的方式在對抗什麼,只是現今網際網路的狀況的確與當年想像的差距甚遠;或者說,某方面來看現今的確很接近當年的想像,但卻有更大的部分岔到不對勁的方向去了。

讀《後臉書時代》(FACEBOOK: The Inside Story),感覺就像在回顧整件事是在什麼時候哪個環節開始出錯的──其實什麼地方出了錯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這本書提供的是更完整、有脈絡的實證。

換個角度說,《後臉書時代》敘述的內容骨幹,很像常見的科幻驚悚片大綱──某個發明家秉持造福社會的善意發明了某個東西,結果這個東西失控或者被誤用,造成巨大災難──不過這部科幻驚悚片就是目前的現實。

臉書的創舉很多,例如按讚、動態消息等等,以臉書原初的設計用意而言,這些創舉都很方便。但臉書最初就鼓勵以實名註冊,是第一個麻煩──祖克柏(Mark Zuckerberg)本來就希望把現實生活的互動帶進網際網路(他後來的「元宇宙」計劃算是同一理念的沿續),不過「匿名」是俺一開始使用網際網路時的重要概念,要讓網路上的暱稱與真實身分有多少連結,該由使用者自己決定。

當然,網際網路快速發展之後,一個人存在於網路世界的「真實身分」資訊就越來越多,這情況不能全歸因於臉書;可是這狀況就如《資訊戰爭》(The Perfect Weapon)一書所言,大意是:我們將過多個資放上網路,但沒有足夠的保護措施。

臉書讓問題雪上加霜。臉書出售個資以換取利潤(《資訊戰爭》提及這是臉書的企業核心),假設這事僅是讓我們更容易在臉書上看到我們需要的廣告,那可能還好(其實不好),但臉書不僅無法限制個資流出之後被用在哪些地方,本身對個資的控管初期也不盡完善(現在或許也是),在某些發展時期甚至還開放給合作廠商(玩過「開心農場」的朋友全都有部分個資及交友網絡因而外流)。

販售個資是臉書的第二個麻煩,而且這其實違背臉書註冊時的承諾。

網際網路已經抹糊了公/私領域的分界,人類還沒發展出相對應的新概念來區分,而臉書進一步把分界抹得更糊──為了快速、大量地增加用戶,臉書會提供使用者從個資及數位足跡當中計算出來的交友名單(如此使用個資也有問題),但這些人不見得希望被對方得知自己的臉書帳號;臉書將人際關係分成幾個層級,但不代表我們的發言一定只會被我們允許的群體讀到,再加上動態消息的演算法,我們允許的群體成員也不見得都會讀到。在臉書上的發言理論上比在其他網站的公開貼文更能夠指定受眾,但實際上可能不盡然如此。

《後臉書時代》記述了幾樁臉書發展時期的失敗,包括典範轉移(上網習慣從電腦轉為手機)時的遲緩反應、想要發展自家手機等等,更重要的是那些祖克柏為了壯大臉書而做的併購,包括WhatsApp及Instagram──從吳修銘(Tim Wu)《巨頭的咀咒》(The Curse of Bigness)可得佐證,祖克柏的行徑明顯重覆了19世紀末的托拉斯企業手段。祖克柏或許並不完全是為了利益,而是想要一家獨大,以提供最好的服務,不過當年的托拉斯企業也會如此宣稱。

托拉斯壟斷會動搖網路中立,而原來為了讓廣告主更容易投放廣告、讓我們更容易看到有興趣訊息的演算法,則會讓人更簡單地形成偏激團體;只讀到與我們理念相仿的資訊,產生的「回聲室效應」讓我們更相信自己的理念,也就更難與不同理念的群體溝通。祖克柏以「言論自由」為此辯護,但維護言論自由與激化對立是兩回事,況且臉書後來的審查機制也有相當多問題。

吳修銘的《注意力商人》(The Attention Merchants)中部分提及這類演算法的正負面效應,而這書原文版出版後的幾個月,2016年美國大選結果出爐,爆出有心團體操控臉書以影響投票抉擇的事實(《後臉書時代》寫到那個投票結果出乎大多數臉書工作者的意料,他們大多數不支持當選人,而且那時也不認為假消息有多大的力量)。

臉書初期有許多做法動機單純,但就像前述的科技驚悚片,或者《資訊戰爭》提及的個資問題,這些動機不帶惡意的設計,在複雜的人類社會當中,再加上企業擴張的意圖,就出現了扭曲。

《後臉書時代》以大量第一手採訪資料記述了臉書從草創到改名為「Meta Platforms, Inc.」的年月,了解這個過程並不是要大家馬上遠離臉書──雖然紀錄片《智能社會:進退兩難》(The Social Dilemma)裡有許多矽谷高層明白提及自己與家人不再使用某些科技軟體與硬體,不只有臉書──而是有助於思考該怎麼使用它,或該怎麼防備它。

俺偏向科技樂觀主義,只是俺不認為要用科技解決所有問題,而是該用科技輔助生活,讓人有更多餘裕做那些科技沒辦法或不適合代工的事,例如思考(講得粗略,大方向如此)。《後臉書時代》其實沒談到在大家不用臉書之後,世界會有什麼變化;不過倘若同俺一樣經歷過這近三十年網際網路變化,就不難理解,某些更迭可能在轉瞬之間發生。

而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仍該持續獨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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