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這些故事發揮的,小小的作用──在《FIX》韓文版出版時分

Wolf Hsu
5 min readJun 18,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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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FIX》韓文版封面、書背、封底)

看到網路上有人提及「杜氏兄弟」案、讀完日本記者清水潔《殺人犯はそこにいる:隠蔽された北関東連続幼女誘拐殺人事件》一書譯稿的兩天後,收到《FIX》韓文譯者的信,說他已經收到《FIX》的韓文譯本,俺忽然有點感慨。

上一本讀的清水潔作品是《被殺了三次的女孩》,講到日本的「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這樁案件發生在1999年,一名女大學生被自己的恐怖情人教唆手下殺害;但在悲劇發生之前,女大學生已經用盡方法試圖分手、求援,並且向警方報案,只是警方並沒有認真對待,甚至在案發之後還發布假消息、帶領媒體風向,塑造出女大學生拜金、愛好名牌、在酒店上班等等形象。是故,女大學生的父親認為,女兒被凶手所殺,然後又被警方和媒體各殺死一次──這是台灣譯本的書名由來。

「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是靠著清水潔的堅持才得以查出真相的,閱讀《被殺了三次的女孩》,除了得知恐怖情人的行徑之外,對於日本的警察體系及媒體生態為何會搞成這樣,也會獲得相當程度的理解。

類似的問題在《殺人犯はそこにいる》仍有──事實上,因為這書裡的案件發生時間比「桶川跟蹤狂殺人事件」更早,所以警方的誤失其實更多;不過閱讀這本書的感覺與前作大不相同的原因,是這本書提到「足利事件」。

「足利事件」發生在1990年5月12日,一名四歲女童失踨,翌日,女童赤裸陳屍在日本栃木縣足利市的河濱,一旁的衣物沾有精液。隔年,曾任娃娃車司機的菅家利和被逮捕,因為自承犯罪及DNA鑑定而被判無期徒刑。菅家入獄後一直強調自己的清白,指出DNA鑑定有誤,但直到2009年,DNA重新鑑定的結果才還菅家清白──他已經因為自己沒犯的案子坐了十七年的牢。

菅家以及辯護律師佐藤博史,在菅家被判無罪之後合著《冤罪:一個冤案被告對警察、檢察官和法官的控訴》詳述事件始末,讓人發現:即便警方沒有用刑逼供,被當成嫌犯帶進警局問訊的一般人,仍然很可能在情緒壓力及以為「上法庭就能真相大白」的誤解下,經警方的誘導做出自白。此外,科學證據雖然看似堅不可破,但從採樣、分析到解讀,每個環節都有「人」的因素摻雜其中,錯誤永遠可能發生,必須再三確認。

《殺人犯はそこにいる》值得另寫一文來談,令人意外的是,清水潔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調查菅家是否蒙冤,而是在調查另外一連串案件時,發現「足利事件」牽涉其中,必須先行處理。

2016年俺因綠際會透過當時擔任衛城出版總編輯的莊瑞琳接觸「冤獄平反協會」和「廢死聯盟」,決定以台灣幾樁冤案為題材創作《FIX》的時候,也讀了記錄「足利事件」的《冤罪》,感觸良多。俺選擇寫進《FIX》裡的案件,並沒有涉及DNA鑑定的例子,不過對於「科學證據」的誤判及受刑人的違心自白等等都不罕見。

這類感觸俺沒有明白地放進情節當中──《FIX》的創作伊始,俺就打算用相對輕鬆的故事來「掩飾」這些沉重的真相,希望讀者可以在角色對推理情節的討論和辯證當中獲得閱讀趣味,最後才在〈後記〉裡揭露:這些有問題的推理小說情節,其實在現實裡都是將人打入大牢的關鍵。

《FIX》在2017年出版,2018年售出韓文版權;2019年的前幾個月,俺收到韓文譯者的email──譯者相當細心,為免理解錯誤,仔細地同俺討論其中幾個段落的意思。譯完全書之後,譯者同俺提及:當初《FIX》出版時他就已購入閱讀,後來韓國出版社找他翻譯,一問之下就是這本書,算是個難得的緣份。

俺沒問譯者當初為何對《FIX》有興趣,不過俺認為冤案在每個社會都可能發生,韓國自然也難以避免──事實上,俺最早讀到的冤案紀錄來自美國,在《雖然他們是無辜的》(In Spite of Innocence)這本書裡收錄了美國超過十宗冤案,同時還有令人吃驚的、因冤案致死的整理數據。

最近因為香港「反送中」運動,所以「杜氏兄弟案」也再度被提及,因為這樁案件發生在中國,嫌犯杜氏父子三人在台灣受審,但中國並沒有提供充分的證據。

中國的司法一向為黨服務、絕不獨立;除了條例的立法程序有問題之外,無法信任中國司法也是「反送中」的原因之一。但在「杜氏兄弟案」裡,台灣法院的審判依據大多來自中國公安的調查結果,其中還有一些仍未釐清的疑點。《FIX》裡有個短篇改編自這樁案件,可惜杜父已在看守所內病逝,兄弟二人則皆已槍決。

極權國家的司法與檢調系統都不值得信任,民主國家的司法與檢調系統也可能出現種種問題,但民主國家的優勢是可以持續改善,反覆驗證,盡量降低出錯的可能,並且盡量修正先前的錯誤。

除此之外,盡量讓每個人都意識到冤案可能存在,或許也能增加警醒──前述的作品多是實案紀錄或報導,只有俺的作品是小說,實案報導自然有這層作用,俺希望小說也能提供一些協助。

《FIX》出版後,有個同事對俺說,他對書裡提到的案件都不熟,不過讀完書之後,每回看到社會案件的新聞,他都會多想一下──其實,這樣的回應,讓俺心懷感激。

有點感慨,因為想起這些。希望這本小說到了韓國,讀者們除了覺得故事有趣之外,這些故事也能在某些讀者心裡,發揮這樣小小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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