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對她說話時，她以為又是個尋常無趣的例行搭訕。
但他準確地喊出她的名字，讓她有點好奇。
我知道這很冒昧；他道：因為我知道妳不記得我。
他的態度溫和穩重，沒有故作隨興的欲縱還迎，沒有急色攻心的垂涎欲滴。
這兩種態度，她在所有曾經搭訕的男子身上都見過，有時一種，有時兩種。
抱歉；他在她身旁的吧枱椅落座，抬手點了一杯酒：不會擔誤妳太多時間。
她保持面無表情，但沒阻他坐下。
我們許多年前熟識；他對她道：那時我們是戀人。
他不是要講什麼前世緣分吧？她心忖，微微皺眉。
那時我深愛著妳；他注意到她的表情，但沒停止說話：可是妳不愛自己。
每回相聚，她總叨絮自己的諸多缺點，他總解釋那些都不是缺點。
就算那些不算優點，也是他愛她的特點。
只是我的話沒什麼說服力；他聳聳肩：總之沒說服妳。
當時他正在研究某種配方，希望讓服用者簡單快速地消去自己的性格缺點。
妳那時開玩笑說那配方該叫修正液；他露出淺笑：我也的確用了這個名字。
等等；她插嘴：你是研究修正液的人？我看過相關新聞，那還沒成功吧？
身為投資強人，注意各種新發明的進度，是她的日常功課。
某方面講，成功了；他道：但另一方面講，的確沒成功。
所以他不是想搭訕；她在心中點點頭：他是想找金主投資。
研發失敗的人總說自己有部分是成功的；她哼了一聲；但失敗就是失敗。
沒錯；他點點頭：雖然受試者服用之後，性格缺點的確都消失了。
真這麼厲害你早就公開上市啦；她又哼了一聲：找我幹嘛？
但受試者的一部分自我也跟著消失了；他解釋：雖然他們不以為意。
修正液抺去受試者憎惡的性格缺點、強化想要的性格優點。
受試者都很開心，但他們周遭的人開始抱怨，認為受試者根本變成另一個人。
性格缺點就是某部分的自我；他道：累積夠多數據，我才想通這件事。
受試者服用修正液前都留下了性格缺點的檢體，他從檢體中製作了回復藥劑。
我把藥劑一一交給受試者；他道：至於他們要不要使用，我無法控制。
繞了一圈等於一事無成；她已經失去耐性：你究竟找我做什麼？
想通了修正液的問題；他道：我也想通了當時我們到底怎麼了。
對了；她一怔：他剛的確提過，他在研發修正液時，和她在一起。
妳是修正液的第一個受試者；他看著她：服用之後，妳就說不認識我了。
當時他不明白她態度丕變的原因。但現在他懂了。
修正液抹去了妳的部分自我；他道：而與我有關的記憶，就在其中。
這太可笑了；她搖搖頭：我從沒聽過這麼鬼扯的事。
沒關係，我說完了；他拿出一個試管：這是妳的回復藥劑。
她狐疑地接過，他一口喝乾了酒，站起身，走了。
隔天早上，她坐在馬桶上，拿著手機看新聞，讀到他陳屍在旅店房間的報導。
沒有闖入痕跡，身上沒有外傷，死因待查。
她讀著報導，發現他的確是知名藥廠的研究人員，開發計劃是個機密。
站起身來，她從昨晚的肩包裡找出試管。
管內的液體晶瑩澄澈，似乎散著薄薄的光。
她想了想，打開試管，乾脆地把液體倒進馬桶，按下沖水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