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介紹,但越讀越好看──《吞下宇宙的男孩》

Wolf Hsu
6 min readOct 21,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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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https://unsplash.com/photos/oMpAz-DN-9I

在書籍簡介裡讀到某種照樣造句時,俺大約都會皺眉頭。這種照樣造句不只會出現在書籍簡介裡,只是俺的工作與賣書有關,對書籍簡介比較敏感──書籍簡介的作用在協助讀者認識一本書、勾引讀者對內容產生好奇,誘惑讀者把自己的血汗錢奉獻出來;也就是說,書籍簡介在很多時候會擔負銷售作用,皺眉頭的原因,就是俺認為這種照樣造句,對銷售的幫助不大。

這種照樣造句基本上會長這樣:「成人版的《小熊維尼》」、「中國版的《哈利波特》」、「驚悚版的《愛的教育》」、「搞笑版的《槍炮、病菌與鋼鐵》」(這些都是俺掰的)──這種用已出版作品來形容新作品的說法本身並沒有問題,但是比較適合用在「版權代理對出版社解釋新書」以及「出版社對通路解釋新書」的場合,因為出版從業人員對已出版的書籍比較熟悉(呃,比例上來說),這種說法容易讓接收資訊那方快速找出這本書在自己心中書籍類型光譜裡的具體定位,同時就會開始評估自己是否熟悉這類書籍、有沒有興趣出版操作、這類書籍在書市的表現狀況甚至與社會氛圍相關的種種條件。

但是對非特定的讀者而言,這並不是很好的解釋方式。假設有本書被形容為「日本版的《達文西密碼》」好了,《達文西密碼》是暢銷書,所以這說法看起來也可以在不少讀者心裡替這本書塑造一個第一印象,問題是:讀過《達文西密碼》的讀者不見得全都喜歡《達文西密碼》、喜歡《達文西密碼》的讀者也不見得有興趣知道一個「日本版」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句形容只會讓「讀過《達文西密碼》而且對『日本版』感到好奇」的讀者產生一探內容的興趣,但會擋掉對「日本版」沒什麼好奇、沒打算再讀一本類似書籍、本來就不喜歡《達文西密碼》,甚至根本就對《達文西密碼》不了解也沒興趣了解的讀者,進一步看看這本書的可能。

假設這本書與《達文西密碼》的相似之處只在都用到美術史或符號學,假設這本書的作者技法與丹‧布朗完全不同,無論對《達文西密碼》抱持哪種評價或一無所知的讀者,對這本書可能都仍會產生興趣,那麼這句形容就阻絕了這些接觸。

不過,換個角度看,俺也明白:有些時候出版社這樣寫是不得已的。因為有些書的簡介實在不容易寫,寫了半天,還是會希望用一本比較知名的暢銷書,來加強讀者對這本書的具體想像。

例如被稱為「澳洲版《深夜小狗神祕習題》」的《吞下宇宙的男孩》(Boy Swallows Universe)。

《深夜小狗神祕習題》(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是英國作家馬克‧海登(Mark Haddon)2003年的作品,台灣2005年出版譯本,2016年出版「經典紀念版」。故事以主角的第一人稱敘事,主角是十五歲的少年克里斯多弗(Christopher John Francis Boone),數學天才,但有些與人相處與行為模式的問題(簡介說他有自閉症,但書中並未明確說明);某天晚上他發現鄰居的狗被園藝鐵叉刺死,決定自行調查,卻因而發現與自己相關的祕密。

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說,當年拿了幾個獎、被改編成舞台劇,也有搬上大銀幕的計劃;可是,這個故事和《吞下宇宙的男孩》相似處其實很少。

《吞下宇宙的男孩》是澳洲記者兼編劇川特‧戴爾頓(Trent Dalton)的第一本小說,有部分自傳性質,同樣以少年主角埃利(Eli Bell)第一人稱敘述故事,可是硬要說兩者的相似之處,俺想得到的大約只有「行為怪異的角色」和「謀殺案」這兩件事──《吞下宇宙的男孩》主角的哥哥奧古斯特(August Bell)因故不願說話,只用手指在空中寫字,但奧古斯特與人相處其實沒有任何問題,與克里斯多弗並不相同;《吞下宇宙的男孩》裡出現謀殺案,殺的不是狗而是人,但這樁案件的凶手很明顯、案情沒有任何疑點,故事裡也沒有任何偵查情節,主角們知道凶手是誰,只是一時沒法子對抗。

《深夜小狗神祕習題》俺是很多年前讀的了,所以可能記憶有誤,說不定相似處更多,畢竟上述兩處的連結相當薄弱;但俺身為「知道《深夜小狗神祕習題》在講什麼、也喜歡這個故事」的讀者,對於「澳洲版《深夜小狗神祕習題》」這句形容仍然感覺莫名其妙,對俺而言,這是兩個都以少年主角一段成長經歷為主要情節的故事,可是內容完全沒有關係。

況且,《吞下宇宙的男孩》情節比《深夜小狗神祕習題》複雜很多。

單以「謀殺案」來看,《深夜小狗神祕習題》理應比較複雜,因為這是引發主角行動的起點,主要情節就是調查經過,加上思考舉止與常人較不相同的主角自述,讀來饒有趣味。但《吞下宇宙的男孩》有另一種複雜。

《吞下宇宙的男孩》伊始看起來並沒有特定事件,講的像是埃利的生活經歷:他與母親和哥哥同住,母親已經離婚、另有男友,男友是個好人,不過也是個毒販;埃利的好友是綽號「瘦皮猴」(Arthur “Slim” Halliday)的傳奇罪犯,東南亞裔的同學不但混幫派,家裡還是販毒據點。

埃利描述自己的生活狀況以及一眾角色的奇特言行,語氣帶著奇幻成分,像是透過少年眼睛觀察到的世界,仍然充滿神祕;這種敘事基調同時讓埃利身處社經底層的生活變得詩意瑰麗,將生活困境變成幻想冒險。

這是《吞下宇宙的男孩》不易介紹的原因;乍看之下沒有主線情節,就難以簡述劇情大要,而戴爾頓輕盈跳躍、夾雜俚俗對話卻又深刻優雅的文字,得要讀者自己讀了才能體會。

不過,有趣的是,《吞下宇宙的男孩》中段之後,先前看來散亂的情節開始一一連結:奧古斯特寫在空中、埃利雖然能夠看懂但不解其意的字句,嵌進了現實當中;瘦皮猴的人生智慧和越獄經歷,成了埃利某個計劃的基礎;愛情與理想與復仇的可能相互交纏;連原來以為只是小插曲的通信行為,都成了翻轉的伏筆。

這些令人驚喜的轉折安排,將先前四散的線頭絞揉成型,加上戴爾頓的敘述技巧,《吞下宇宙的男孩》於是成為一個讀來輕快、複雜美麗的故事──它的主線就是埃利的一段人生,而這段人生輻射出許多關聯、觸及許多角色,又將這些關聯與角色全都織在一起。

可以說《吞下宇宙的男孩》是個很不一樣的成長故事,可以說這個故事同時展現了奇妙美好的視角與殘忍陰暗的現實;不過再怎麼形容,這都是個親自閱讀才能明白它好在哪裡的故事,因為除了深具魅力的角色、巧妙扣接的情節之外,還有許多包裹在文字裡的愉悅滋味,需要透過閱讀,才能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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